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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和我:姜文神话的“阿喀琉斯之踵”
发布时间:2014-12-22

  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到《一步之遥》,姜文为我们讲述的是同一个故事,一个天下人和我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始终存在着一种紧张关系,即个人与群体之间的不相容或者说敌意。是天下人负我,群起而攻之,还是我负天下人,颠倒众生,这是姜文的问题,也是他一直遭人诟病的“阿喀琉斯之踵”。
 

  将姜文比做阿喀琉斯,首先意在指认“姜文神话”的存在,不管这其中有多少“神化”的成分。而作为《荷马史诗》中的“希腊第一勇士”,阿喀琉斯本来是无人可以匹敌的,如果他的脚后跟不留有一处死穴的话。
 

  一个强者逻辑的诞生
 

  不管是大院子弟马小军,还是挂甲台村民马大三,群体对于他们而言,都有着安身立命的重要意义。为了能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吹嘘一句“全都是我哥们”,马小军必须好勇斗狠,而一旦自己被群体放逐,就只能“在万分痛苦中度过每一天”。与这种生不如死的自怜自艾相比,马大三最终的“自绝于人民”则要显得悲壮许多,这是一颗与群体媾和而不得终至绝望的心,那些五舅姥爷和四表姐夫们,那些“我是你的爷你是我的儿”们,与那些围观的麻木的看客一道,共同构成了一个诛杀异己存在的阵营。而马大三,他本来是可以有其他选择的,因为他早知道,“逼急了,我就跑了”。
 

  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姜文就选择了这样一种轻松逃逸的姿态,无论是疯妈的癫狂,还是梁老师的孤傲,骨子里透露的都是一种对周遭人群的深深的不信任、鄙夷和弃绝,“只能说你不理解,不能说你没看见”,这样一种潇洒和佯狂,一方面印证的是某种超越,却同时也可能是基于热诚和能力的匮乏,正如影片中梁老师那根被割破的手指,性无能的去势之谓也!
 

  循着这个主题脉络,我们或可理解《让子弹飞》的诞生逻辑。张牧之对鹅城百姓,这原本的启蒙和解放运动,最终却因为庸众的冥顽不化而只能沦为一次欺骗和利用。正如张牧之所大彻大悟的,“我算看明白了,他们是谁厉害听谁的”,于是他不惜借假黄四郎的人头来祭起反黄四郎的大旗,这就是典型的强人逻辑。
 

  牧之牧之,放牧的对象就是鹅城百姓,也就是大多数观众,其深层折射的则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强权话语,也即“乌合之众”的大众文化心理逻辑。
 

  马走日,象飞田
 

  “站着把钱挣了”的姜文曾说,“《太阳照常升起》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而《让子弹飞》是我送给观众的礼物”。言外之意,就是哄观众玩。这样俯视众生的口吻,除了志得意满之外,还包藏着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对观众无以复加的赞誉的排斥和疏离,因为说到底,他对于大众趣味和审美是逆反的,也是傲慢的,而这也暗合了《让子弹飞》结尾形单影只的张牧之的某种落寞和迷惘情绪。
 

  在《一步之遥》中,姜文就针对这种大众文化机制进行了无情的嘲讽和挞伐,整部影片被蓄意熬制成了一锅大杂烩,这就是影片为我们呈现出来的走向奴役之路的乌合之众的心灵图腾和文化景观。所以大老粗武大帅突然在婚宴上就唱起歌剧来,那种异样感,正如影片开场后那一段多少有些冗长的选秀歌舞表演,既眩人耳目又不伦不类,而那些看台底下呆鹅一般,让哭就哭让笑就笑的观众,与那些《让子弹飞》中的鹅城百姓何异?更进一步讲,与坐在银幕前拍手称快的你我何异?
 

  作为能将大众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个中高手,马走日确乎就是这个时代的精神教父,而他在选秀舞台上的演讲主持,也如《大独裁者》中的希特勒一样虽看似拙劣,却可以呼风唤雨,这是新时代的“意志的胜利”,所以武六甫一现身,就让人联想起当年贵为希特勒御用女导演的里芬斯塔尔。但大众文化并非乖乖就范,而是具有反噬能力的一团漩涡,没有人可以凌驾其上而不被裹挟,所以马走日最终也不得不沦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一出艳俗故事的绝对主角,这是一幅个人与群体互为因果终至相互吞噬的荒诞图景。“马走日,象飞田”,作为“象”的大众相对于对于作为个人的“马”而言,其嗜血本性终究棋高一着。
 

  当需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完成观众期待中预定的演出,“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也就摆在了马走日的面前,而这恰恰可以看做是姜文对《让子弹飞》以来的“姜氏票房神话”的自我质疑和反驳,也就是说,当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部《让子弹飞2》的时候,他自己该何去何从?影片中完颜英突兀的逼婚,在姜文看来,应该与观众对他盲目的期待热情非常相似,而一旦入戏太深,无异于吸食鸦片,娱乐至死,所以完颜英香消玉殒,马走日万劫不复。
 

  《一步之遥》中遍布着诸多的向经典致敬的段落,其中那段默片让人想到大名鼎鼎的《一个国家的诞生》,而新闻纪录片的手法则源于同样重量级的《公民凯恩》,无论是格里菲斯,还是奥逊·威尔斯,他们与姜文的相似之处在于,本来都是俘获大众欢心的行家里手,却偏要作忤逆大众的狂妄分子。正如马走日最终选择了与大众为敌,姜文似乎也在借这些影史经典向世人宣告,老子不伺候。听说当年崔健有一个故事,就是每次上台观众都要求他唱《一无所有》,后来崔健干脆急了,“我他妈就不唱”,姜文的心理应该与此相似。

  天下人和我
 

  媾和与放逐,孤傲与欺骗,嗜血与决裂,个人与群体的关系,在姜文的电影中似乎成为了一个永远打不开的死结,于是在价值观呈现的时候便不仅有择心自食的酷烈,也常常表现出某种放荡和焦灼,甚而有时还会分裂和迷失,但这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困惑,而是当下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命题。具体而言,我们如何看待民主,如何看待自由,如何看待二者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有赖于对此一问题的深入思考。
 

  尤其是常常以启蒙者自居的知识分子,一方面无时无刻不在体会着大众群体的蒙昧和愚顽,另一方面又深知,一切的一切要想成事(哪怕仅仅是获取票房),都必然有赖于大众整体的参与和推动,在这样欲拒还迎或者相看两厌的悖论中,难道只有欺骗和利用一途?究竟凭依何种力量,才能建立起来一种更加理想的个人与群体的良性互动?
 

  在《一步之遥》中,从两个方面让我看到了姜文对此做出的进一步探究,一是自始至终存在的画外音,一是结尾的爱情戏段落,而这两点在我看来涉及的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爱。
 

  武六作为爱的守望者,或可看做是群体与个体建立关系的纽带,哪怕知音难求,但毕竟还是存在,因此马走日才有了最后的愿望和力量,这是作为个体的他在面对群体时的最后落脚点。由此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影片要在最后用如此长的篇幅来讲述一段生死不渝的爱情,因为个人与群体的疏离和隔膜,说到底还是爱的匮乏造成的,他人不是地狱,只有爱,才能打破那坚不可摧的壁垒。
 

  而画外音方面,值得留意的则是姜文那种缓慢的多少有些做作的奇怪的语调,这种语调,很像是大人在给孩子讲故事,这里不再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而是充满耐心和呵护之情,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真情流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