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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儿》影评:任你千帆皆难过,我自独木横江
发布时间:2015-12-24

  (文/豆瓣,直笔春秋)大雪连山,野湖封冻,飞鸟无声,行船禁绝,唯余一叶扁舟倾覆湖心,一个老头背负苗刀,脚踩冰面,面对一帮贪官豢养的鹰犬走狗,凛风卷起他的大衣角,霜雪拂落他的板寸头,拔刀扔鞘,这是一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画面。

 

  冯小刚首任领衔主演,有老谋子《古今大战秦俑情》珠玉在前,冯导也并未让人失望,相反拎着鸟笼子悠哉登场的六爷,用“理”和巴掌教小偷和城管队长做人的片头戏,不由令人惊喜十足,会心一笑,说不愧是冯大腕,就是有底气,就是派头十足,一个字,够爷们。(座山雕的梗)
 

  但这是一个老爷们。六爷与“话匣子”的爱抚戏,充分表明这个老爷们虽仍有男人心,却已雄风不再,说实话这部片剧情不算一流,题材不算新颖,主线转折突兀,大量煽情戏码,但硬是靠着导演和主演的功力给拔高得独树险峰,深沉,阳刚,浪漫又充满张力,这部电影就是讲究一个气魄,一场情怀的释放。片中六爷和三儿这帮人,年轻时也算是皇城角下响当当的地头蛇,可好汉不提当年勇,再厉害的角儿也挡不住岁月流质的侵蚀,这种侵蚀不仅是年龄上的,不止是病痛的折磨,更多的是生存环境的急剧变化,给精神上带来的沉重挤压,是内心彷徨憋屈却无处释放的一种困境。
 

  任何人都无法与时代的大潮逆向而行,片中的年轻人多次让这帮老炮儿发出不理解的感叹,虽然他们也是从飞扬跋扈的年代度过,可站在如今的角度,却不会懂当代年轻人的追求与现状。年轻人畏惧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什么?六爷不会清楚,但六爷最害怕的却是他那套规矩已不适用的日新月异的环境,害怕他视若生命的友情和义气,因为现代社会讲究金钱和物质的利益关系而变质。熟悉的人心和常识变了才是最可怕的东西,现在我们看网文,大多数主角追求的又是什么,行事规矩又是什么,可还有几个六爷这样的人?没有,因为年轻人不了解也不会喜欢当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做主角没有爽快的代入感。
 

  六爷与儿子的冲突无非是每一个强硬父亲与叛逆儿子的冲突,弗洛伊德的童年阴影说也适应于李易峰演的杀马特小鲜肉,父爱的缺失与母亲的早逝成了叛逆的诱因——六爷的困惑无疑是老一辈的困惑,与年轻人普遍的心理和年轻人熟知的常识脱节的困惑。
 

  他们不懂为何年轻人失去了“规矩”?为何会个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不顾给他人添麻烦?为何大多只是一起玩的酒肉之交,而非仗义并肩的兄弟?为何交流起来,开口闭口就是草泥马,fuck u,而不是先礼后兵。他们不懂年轻人盲目追逐的所谓个性,不懂流行和新潮,不懂改装车,不懂音乐和酒吧,他们是跟不上潮流的落伍者,认为人生境遇由时运顺背决定,活得差的沦为社会边缘的被放逐者,晚年辛酸又辛苦,活得光鲜的也不过是随波逐流者,庸庸碌碌,但他们却仍然属于那个迷人的小社会——
 

  江湖。
 

  另一个杀马特小鲜肉小飞,作为贪官之子,内心认为自己是被家庭养废的废人,手捧一本古龙的小李飞刀,向往的是想象中快意恩仇的江湖,没有家庭束缚,无拘无束随性度过人生——但肆意妄为从来不是江湖的特征,华鸟风月、阳春白雪也不是江湖,真正的江湖是下里巴人为了谋生计聚集一起,包容各行各业的大熔炉,传统意义上的江湖同样是秩序井然的社会,有门道,看脸面,规矩十足,一个词,讲究。
 

  江湖远离庙堂,却总是卷入庙堂纷争,正如片中一起普通的民事冲突,变成老炮儿和富二代流氓间的冲突,又演变成江湖人士与贪官恶势力的冲突,这时候真男人的立场就看出来了,就算是快意恩仇、刀光剑影,也同样讲究仁义道理,就算有结下怨约好茬架,可事情一码归一码,国家公理大义仍然重于江湖信义。
 

  六爷这样的人,因为坚守规矩捍卫规矩,就算活得琐碎憋屈,却不会活得卑微。一个真正的爷们,足以因为这规矩,这理和义,拥有一帮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兄弟,和他们一起度过的岁月是人生中最自豪的岁月,哪怕是伤痕累累也是男人的证明。一个真正的爷们,哪怕被敌人嘲笑自不量力,却也能激起一个渴望自由与成熟的年轻人,对成为真正男子汉的向往,哪怕就此进入监狱也能洗心革面,有觉悟堂堂正正做人。
 

  六爷沉疴难返,自知人生到头,拒绝开刀住院的他,为了一切纠葛的尘埃落定,来个快刀斩乱麻,没有通知兄弟,拿出尘封已久的苗刀,骑着老旧的自行车在北京的新环道上风驰电掣,追着那只冲破囚笼的鸵鸟,他也是在冲破自己的困境——宝刀未老,只为一场赴死的约斗。
 

  那约斗之地是属于他的世界,他人生光荣一辈子的舞台,可以一舒胸中块垒,让憋闷郁怒随风而逝。任你千帆皆难过,我自独木横江。这冰封的大湖随波逐流的行船无法进入,只有死守在原地的独木舟留在那里独享一片风景。当自发赶来的老哥们老相识们,再度见到那记忆中一往无前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无论一贫如洗或家财万贯,皆奋起追随那个垂垂老矣却顶天立地的背影,忘却如履薄冰的恐惧和世事纷扰,放下得失计较的龌龊,找回当初光辉岁月里心脏奔腾的血性与激情,找回那值得吹牛掰一辈子的兄弟义气。
 

  六爷倒在了冲锋的半途,六爷壮烈!场面戛然而止。片尾同样和父亲遇到无礼的问路人,六爷的儿子褪去年轻气盛的桀骜与狭隘,给人家指了路,说明他已经如六爷所愿,活得更畅快,更宽容。片尾父与子的勾指,与剧中儿子的勾指帮六爷站起来的片段相呼应,这是父子跨越十数年时光,再次完成了一次心灵的触碰和对接,那一刻,就是理解。
 

  常言道少不读水浒传,但大家小时候却都是对这类故事最感兴趣的时候,长大后却反而对草莽热血有点不屑了,我个人就有点觉得这不是一个高素养的人所应追求的价值,但比起科学,哲学,超人论和理想国,宇宙时空一切高大上的东西,在这个愈趋复杂诡谲的现代世界,何以回归人的纯粹本质呢?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爱因斯坦、波尔,从不读柏拉图、尼采的这些市井小民、贩鸡屠狗之辈,又何尝没有可敬可爱之处呢?他们同样是真真正正活得有血有肉的人,关心着人最关心的羁绊和事,且热衷于付出行动。
 

  说起来本人已三年未写影评,因为感觉比我会写影评的多得是,也不少我区区一个,但今天也不知是兴致勃发,还是心跳的节奏猛得按不住,聊作此文一书胸臆,为倾情奉献的演员们,为这一帮注定被时代淘汰的老炮儿。虽是情怀,已无需缅怀,只要竖起大拇指,你一瓶老白干,我一壶二锅头,道一声:走好!
 

  但故事仍可以留下来,为我们今后注定诞生成长在科学世纪、网络文明的孩子们述说吹逼,中国曾有那么一个三教九流粉墨登场,好戏连台精彩纷呈的江湖!